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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东《追忆——二百一十三、广阔天地炼红心第一课》

2017-03-22 高建东 追忆青涩


追忆那流逝的青涩年华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八部、别离

 

二百一十三、广阔天地炼红心第一课

 

我定定神、重新回身顺屋门口向外探头探脑张望,就见冲公路一侧宿舍排房墙面拐角处,晃出一个敦实的小伙子,神态傻不拉几的。


接着,又晃出一个小伙子。这一位,精瘦似猴子老鼠一般的一双眼睛,眼珠儿滴溜儿转。

一眼望去,很明显他俩与我同龄


我立刻断定他俩都是逃避劳动旷了工参加战天斗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劳动。


我是后来熟悉他俩的,一个叫王武,一个叫杨三宝。

前者鬓络腮胡子已露端倪;后者浑身肤色黑如漆,鼻子尖尖,因常年鼻窦炎,两鼻孔总是湿淋淋被浸成暗红色。


后来亲眼见他俩位、跟别人打架,都头脑冷静、出手麻利(比如,后来王五揍苏根喜)


尤其杨三宝,打架凶狠,随便抄起什么家伙下手,劈头盖脑,不计后果——这是后话。


那时,第一眼就断定这是两个从小到大在低劣的教育环境下成长,缺乏教育,更谈不上教养和有革命理想,有伟大抱负;不学无术,趁伟大领袖搞史无前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所引发的社会混乱,社会上偷鸡摸狗,精神上懵懵懂懂混混!


接下来,他俩立马给我这初踏出校门的单纯高中毕业生,上了一堂非典型广阔天地炼红心第一课;也诠释了中国当代史无前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一个侧面。


“看,新来的”杨三宝神秘地冲王武小声说,又扬手指一指我。


接下来,我与他俩彼此上下打量。


我下意识看看腕上父亲赠送我的英纳格手表,距离中午还有一些时间。


我身高1.75米,几十年后的今天定期年检身体,已经缩成1.73不到1.74米,不过就是一个中上普通身高,但当时,当他俩凑到我跟前,我却发现竟然比他俩高出大半头。

身强力不亏,我这时想,要动手打架,我不怕他俩。


在那时,王武剃一个已经长出短黑发的光头,杨三宝则刻意梳一个背头并且上了发蜡定型;但脑顶心一缕少白发亮闪闪十分刺眼。

他一张嘴,露出镶嵌的两颗金色大门牙,显然是打架被钝器卸后来装上的假牙


“单插下来的?”杨三宝认真问我。

“嗯。”我应一声,反问,“你们是……”

“我们是去年秋天集体下来的。咱们这里一共两个单位,一电厂的子弟,男的女的下来50多个,我们是东山煤矿子弟,男女也下来40多个。都有带队领导。”杨三宝认真给我介绍。

“你们……怎么没有上工?”我追问杨三宝。

后生,你试一试就知道了,太累!”王武插了一句嘴。


王武说话时他的脸被愁绪弄得歪歪扭扭很难看。


“从家里带来什么好吃的?”突然,杨三宝诡秘地追问我。

我一怔。

但马上有了主意——从此刻起,我必须跟这一类人相处,不管你愿不愿意——“走,”我一挥手。“领我去街上转一转,熟悉熟悉——去供销社!


我转身迈步,他俩立刻趿拉着鞋,紧随在了我身左右。


显然宿舍门不用上锁的,也没有锁子可上


我回身又扫一眼其它宿舍门,也没有一个上锁的,都是简单扣上门搭扣。于是我重新回身给屋门扣上门搭。


“这个大个儿,看来不赖!”杨三宝又小声对王武说。


见杨三宝称呼我大个儿,我有些诧异。

随后,杨三宝和王武彼此勾肩搭背,迈出了整齐步伐……

我紧随在他俩身后。


经过先前吉普车经过的水洼——那几只鸭子,正在岸边梳理羽毛,见又有动静,匆忙扑通扑通跳下了水,翻着粉红色的蹼,向水洼中心游去——肥硕的嗉囊,推出柔和的涟漪……


“这几只鸭子,太让人眼馋了,非吃掉它们不可!”杨三宝对王武抬起右手、做一个“八”字,就像举起一把小手枪,一根指头代表枪口,瞄了其中一只鸭子!

王武脖子前伸,对杨三宝极尽媚佞,点点头。


面对新环境,你若要生存发展,首要的,必须迅速适应;

面临新的人群,你若要自在自为,必须迅速与之建立融洽的关系;

在那时,我的诀窍,除了保持和强调自我的尊严、伺机展示自己的人格魅力外,还有就是在经济上,有限地大大方方,施展不惜用蝇头小利换来人际交往的“小计谋”

许多年以回想,那时18岁的我,有这样心机,真是了得!


那天不久后,我在日记中写道:


“我梦想成名成家,梦想成为一位画家,到那时会赚很多钱。那么眼下最当紧的,就是投入到火热的三大革命斗争实践中,积累阅历,结识形形色色所有的人,以开阔视野!


——我们三人,首先,经过了一个钉马掌的用秸秆搭的凉棚。


就见一匹红鬃飘逸、威风凛凛大红马,被拴在两米高戳在地上的椽子上,正很不耐烦地一只前蹄刨着泥土地面,竖着耳朵,鼻孔张开,从上嚼子的马口内、不断发出嘶鸣……


一位师傅,光着黝黑的、腱子肉一棱一棱的膀子,穿着肮脏的遮胸藏兰帆布围裙,手握一把锋利的、专门削马蹄子硬皮的刀子,来到大红马跟前……给马蹄钉掌

我第一次见识以上这情景不由地站住脚。


“大个儿,快走呀!真是山汉,什么也没有见过!

杨三宝一声唤我回过神,但心里又说:

“是啊,广阔天地……我来了!初来乍到,这里一切的一切,我都感到无比新鲜啊!


我们三人又经过一段两面都是高房后墙的狭窄甬道,最后来到大队旧街主干道上。


杨三宝和王武,步幅开始加快,我几乎是紧追他俩,最后,我们争抢着越上三级台阶,进入到了供销社那破破烂烂、油漆剥落殆尽、双开的180度的旋转木门内。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公社一级的农村供销社,相当于今天从熟悉传统的国营百货大楼,到一下子进入一个现代仓储式超市沃尔玛的感觉。

不下15间房的长度,完全打通。

屋顶很高,照旧没有顶棚,裸露着等距离横亘的五根粗大原木横梁。

其宽敞空旷的空间,使置身卖场内的人,感觉又矮又小。

许多年过去,我迄今认为,那是我所见识过的面积最大、最敞亮的乡镇一级供销社。


一跨进门,我首先嗅到的是山西境内所有农村供销社特有的标志性刺鼻醋酸味儿


展眼一看,商品齐全。


整个卖场呈面对入口的顺内三面墙壁的簸箕形,连续设置了古老的木质柜台,有无数个。


在柜台面上,以及三面墙壁一排排铁钉上,还有柜台前立面青砖铺地的脚底下,都是各种农具

有一些我能看明白,那是最新的翻砂铸成、未经打磨的生铁犁铧头,泛着清辉,整齐排列3×4≈12个;其它农具,我就搞不懂用途了!


我怔怔扫视大卖场,但见柜台内,靠墙壁有一排下面带抽屉立柜,一匹匹各色纯棉花布排队挤挨一起,占据了立柜上面的部分。

所对应的柜台面上,也摆满抖开展示的花花绿绿细纯棉布。


在另外一些厚度6mm的玻璃面柜台上,则大大小小一年四季布鞋、塑料凉鞋、黑灯芯绒高腰棉鞋应有尽有。

最引人瞩目的,是一种叫做“踢死牛”的布鞋,我一下子认出来,在大山深处沁源、我姥姥家,我姥爷就有这样一双鞋;是我姥姥给做的。

我一到北格,就曾经注意到在村巷打照面经过的几个男社员,他们清一色都穿这种鞋;而专走沥青马路的太原城里的人,则很少穿这种鞋;纯手工纳制,鞋底半寸厚,或黑灯芯绒鞋面,或老粗黑布鞋面,样式叫我常常联想到老黄牛伸出的粘粘长舌头,向上一卷曲去舔自己湿漉漉的鼻头儿……


杨三宝和王武一进供销社,立刻朝专卖糖果副食饼干糕点区域走去,我随过去。

我仔细留意,毕竟是农村供销社,副食品种单一,并且可存放很久不霉变

我立刻自诩,做为来自太原城区的曾经的市民、所拥有过的城区内最著名的老牌太原国营解放百货大楼、国营太原解放路副食品大楼、国营太原人民市场,还有国营太原五一百货大楼等。

(太原副食大楼)

(太原解放大楼)

(太原五一大楼)

(太原人民市场——今天万民药店原址)


终于,我看到了那一排两个齐腹高、直径一米的黑粗瓷大肚小口坛子,在肚身上,一方当年春节换过、新贴上去的大红纸用毛笔焦墨、写就的一个大大“醋”字,另外一个写得是“酱油”,再一个是一个齐胸高油桶,贴一张写有“卫生油”(菜籽油)的、充满污垢的油纸


那两个坛口都压一个红布裹着的坛盖,但“醋”坛内逼人的气味还是弥漫了整个卖场。


为了不让杨三宝和王武失望,我一招手,他俩就凑到我跟前挤在了面前玻璃柜台内靠墙排列的两个专门盛散装动物饼干的正方木桶前。


立刻大卖场唯一打扮土气面颊皮糙肉厚的中年售货员,来到我们跟前。

“称……三两动物饼干!”我吩咐道。


1974年,我的记忆是,动物饼干0.54元一市斤(敬请读者勘正)。那么,三两就是四舍五入0.16元。


我掏出身上一把零钢镚付过钱,接手用粗麻纸、纸绳打十字、四四方方的一包动物饼干,马上就在玻璃柜台面上重新拆开纸绳,展开四角我首先捏一块尝一尝,然后推到杨三宝眼前:

“你俩吃……吃!”

“幺幺,大个儿……就是大方!”王武眼睛笑成一条缝隙,忙捏一块放到嘴里。


由于是无法抑制的诱惑,保持尊严的杨三宝,也捏一块放到镶金牙的嘴叉子里。

随后他俩连续伸手抓饼干往嘴里塞弄得满嘴饼干末子;因缺水都难以下咽。


那位售货员收过钱,面无表情,呆呆欣赏他俩吃相。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广阔天地炼红心第一课”正式开课——叫我无比惊悚!


首先杨三宝给王武递一个眼色。

立刻,王武对售货员说,他想挑选一双鞋,于是把售货员引到了7-8米开外、摆满大大小小布鞋、塑料凉鞋、踢死牛鞋的玻璃面柜台跟前。


王武拿起一只踢死牛鞋,隆起后脖颈,歪着脸,视线就使劲儿往鞋腔内钻。

售货员疑疑惑惑、死死盯着王武的脸,耐心等待买家决断——买,还是不买?


在那时,正好我身影挡住售货员视线,她完全看不到我身背后杨三宝

但见杨三宝,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兜起玻璃板上饼干纸包,递到我手上,右手亮出一个特制的前端是透明皮圈的吸盘,稳稳一提,就把玻璃柜台面上一个一尺见方、窗格子一般6mm厚玻璃的一侧、吸了起来,就像揭开锅盖的一侧,有半尺高。


我大吃一惊,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是“同案”!


杨三宝右手紧提吸盘柄,左手不慌不忙、无比镇定老道,伸进柜台内,准确地从那盛有足足三公斤硬币的鞋盒子内,满手抓了一大把零钢镚,小心缩回手,把钱装进了自己的中山装左衣兜。

同时右手轻放,小心让玻璃板归位,最后将吸盘玻璃板平行一抹,吸盘与玻璃顺利分离开——玻璃板与木质柜台框沿丝合缝归位,就像什么情况也没发生过。


杨三宝将吸盘装回衣襟右衣兜,马上假装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立刻王武摇摇头,撂下踢死牛、转身就走,搞得售货员一脸纳罕,望着王五的背影……


当我们一行三人蹿出供销社破木门,飞身下台阶,走过刚才经过的两面都是高墙的狭窄甬道,再经过水洼——我一直惊恐万状、长头发根根竖立,追在他俩身背后。


那几只鸭子依然胸脯挺挺的,在水洼岸边聚在一处,各个仔细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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